近期德国围绕工业用电价格的讨论日益升温。德国政府计划补贴钢铁业等能源密集型产业的电价是确保其生存的重要措施。但同时这些产业也必须不失时机地向气候中立化转型，以应对绿色低碳的严峻挑战。
历史回顾
在德国“交通灯”政府任期内，执政的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在该不该给工业用电提供补贴问题上意见不一。虽然工业电价最终需要获得欧盟的批准，但关键仍取决于社民党籍时任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本人当时所作的决断（见《德国政府该不该给工业用电提供补贴? 》 ，FT中文网2023年9月26日）。
朔尔茨希望主要通过扩大可再生能源来降低电价。然而，扩大可再生能源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因而，联邦议院社民党党团和部分绿党人士要求在一个过渡期内，给受能源价格飙升影响较大的企业提供电价补贴。
2023年8月28日，在总理朔尔茨缺席的情况下，社民党党团在闭门会议上曾通过国家补贴工业电价的构想文件: 工业电价的补贴期限最初为五年，电价为5欧分/千瓦时，适用于受能源价格飙升影响较大的企业。与交易所平均电价（当时约为 8.95 欧分）间的差额将由国家支付。
据悉，绿党籍时任副总理兼经济部长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也曾建议在过渡阶段实行国家补贴的工业电价。然而，值得关注的是，绿党内部也有其他声音。
当年8月底，德国“交通灯”政府曾在勃兰登堡州的梅泽贝格宫举行过为期两天的内阁闭门会议。
会议召开前夕，欧洲议会中的绿党要员就警告德国政府不要单枪匹马减轻企业负担，而要求提出相应的欧洲倡议。当时德国绿党在欧洲议会党团内的发言人拉斯穆斯•安德烈森（Rasmus Andresen）就向德国媒体表示:“德国政府不能在为天然气价格设置上限后，又推出数十亿欧元的救济措施，而忘记了欧洲。”他还声称:“内阁会议通过的国家措施必须在欧盟层面上得到支持。”
从安德烈森的上述表态可以看出欧盟对为工业用电提供补贴所持的态度。2023年3月15日，FT中文网还曾刊登过艾丽丝•汉考克的报道《欧盟警告德国不要为工业用电提供补贴》。文章称: “欧盟能源专员卡德里•西姆森（Kadri Simson）警告德国，对工业用电成本设定上限将损害欧洲单一市场。她敦促德国政府支持更公平的改革，以压低电价。”
而安德烈森在德国内阁闭门会议召开前夕作出上述表态，可能也是因为担心会议将会作出给工业用电提供补贴的决定。然而，出乎安德烈森意料的是，在那次梅泽贝格内阁闭门会议上，阁员们根本没有触及这个议题，因为彼此之间的分歧相当大。
当然，与安德烈森同属德国绿党的时任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则支持内阁同僚哈贝克的立场。
在接受德国冯克报业集团和法国《法兰西西部报》（Ouest-France）采访时，贝尔伯克竭力打消人们对德国工业可能获得的电价补贴将导致欧洲竞争扭曲的担忧。
在采访中，贝尔伯克虽然强调非常重视欧洲朋友的关切，但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与此同时，重要的是，我们在德国、法国和整个欧洲的能源密集型工业也必须拥有未来。毕竟，如果杜伊斯堡（Duisburg）、格拉斯（Glas）或阿尔克（Arques）都不再生产钢铁，而只有在中国的生产基地生产，那将帮不了任何人的忙。”
当然，除社民党党团和部分绿党人士外，当时德国矿山、化学和能源工会（IG BCE）、德国金属工业工会（IG Metall）和德国工会联合会（DGB）以及许多行业协会也希望给工业用电提供补贴。
但执政联盟内的自民党则对此持反对态度，而赞同降低电力消费附加税，因为这将适用于所有人。
当下举措
自此以来，人们一直在讨论德国工业用电的价格问题。5月6日，由联盟党和社民党组成的黑红联盟上台执政。这个问题现在已有望得到解决。据报道，从明年开始，能源需求特别高的企业将通过国家补贴的工业用电价格获得减负。基民盟籍联邦经济和能源部长卡特琳娜•赖歇（Katherina Reiche）已在柏林宣布，预计该政策将于 2026 年1月1日起开始实施。
11月6日， 德国总理弗里德里希•默茨（Friedrich Merz）在总理府主持召开了“钢铁峰会”。峰会前夕，赖歇还宣布，对德国钢铁业尤为重要的电力价格国家补偿政策将延长至2030年之后。她预计未来几周将就此做出决定，欧盟委员会对此也已发出积极的信号。
长期以来，德国企业一直抱怨其电力价格在国际上偏高，导致企业缺乏竞争力。金属工业工会也警告说，如果没有具有竞争力的能源价格，可能会导致数万个工作岗位流失。
德国电视一台网站11月3日发表的一篇题为《赖歇宣布2026年起实施工业电价》的文章称:“赖歇表示，与欧盟委员会就工业电价进行的谈判已进入最后阶段。由于涉及补贴问题，欧盟委员会必须同意该协议。”文章指出，赖歇称，已与欧盟委员会达成协议，在企业为获得工业电价而要提供增加能效投资证明时，应尽可能“减少官僚作风”。
该文还提到，在与其他欧盟成员国部长举行的工业会议期间，赖歇表示，欧盟所有成员国必须共同应对欧洲大陆工业面临的问题。“欧洲应该成为‘新起点的硅谷’，而不是官僚作风的温床。”
值得关注的是，文章还指出:“布鲁塞尔在六月已基本批准了工业用电价格。当时说，批发电价可以打折50%，但最多只能占公司年用电量的半数。每家公司最多只能享受三年补贴，而且补贴最迟要在2030年底结束。”
《时代周报》网站引述《商报》报道称，联邦政府下属的德国能源署（dena）与EPICO 气候创新和Agora 能源转型两个智库共同制定了一项计划。该计划规定工业用电价格为每千瓦时5欧分，适用于德国约 2000 家高能耗企业。据称，这对联邦政府来说，每年将要花费15亿欧元。由此也可见，虽然对于经济而言，新的补贴将是一个重要的支撑，但对国家来说，它也将为此面临高昂的支出。
在上面提到的“钢铁峰会”上，默茨同样主张降低能源价格，并提到联邦政府打算引入工业电价。他还表示，如果不能有效降低电价，钢铁行业将无法生存下去。
11月13日，在联合执政委员会会议上，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的领导人已就为能源密集型企业引入工业用电价格达成一致。默茨表示，2026-2028年，优惠价格应为每千瓦时5欧分左右，并称：“与欧盟委员会的谈判已基本结束。”
效益预测
德国金属工业工会、德国工业联合会以及相关企业均对联邦政府打算引入工业电价表示欢迎。
德国金属工业工会副主席尤尔根•克尔讷（Jürgen Kerner）就表示:“经济部长明确支持工业用电价格，并计划短期内实施，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他还指出，如果德国想要保持工业大国的地位，那么工业用电价格就是唯一的选择，但工业电价不应成为“空白支票”，而必须与保障就业、遵守工资协议和未来投资挂钩。
德国工业联合会也对引入工业电价表示赞同。该联合会副总经理霍尔格•洛施（Holger Lösch）表示：“对于能源消耗特别大的行业来说，为了很快就能保持国际竞争力，快速降低高昂的电力成本至关重要。”他还声称，工业用电价格对德国能源消耗大的行业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尽管有这些乐观预测， 但也有冷静的分析。《时代周报》网站11月6日就刊登了该报经济版编辑马克•维德曼（Marc Widmann）的文章，对经济部长赖歇拟补贴工业电价这一举措的效益提出过不同的看法。
维德曼认为:“目前，高能耗企业通常支付 7 至 11 欧分/千瓦时的电费。因此，新补贴可能会带来一些缓解” 。但他也指出:“实际上，耗电企业已经享受了各种补贴。政府已经为它们降低了电力税，设计了电力价格补偿机制，最近还决定从税收中拿出 65 亿欧元，以略微抑制明年电网费用的急剧上涨”。
随即作者笔锋一转写道：“尽管德国政府提供了各种优惠政策，许多全球市场的竞争对手仍然能够以远低于德国企业的价格购买电力。在中国、美国或印度生产的企业通常只需支付一小部分能源费用，因此能够以更低的价格销售产品，从而挤压德国企业的市场份额。”
为此，维德曼在文中坦言道：“如果真的想拯救德国重工业，就必须尽可能高效地实现能源转型。也就是说：比以往更便宜、更高效。专家们已经提出了许多有意义的建议（仅重新设置架空线而不是昂贵的地下电缆，就可能节省 200 亿欧元）。” 他最后写道:“新政府必须实施这些措施，从而纠正过去忽视整个能源系统成本的错误。否则，能源密集型产业将在这片土地上失去生存空间。无论国家提供多少补贴，都无济于事。”
总体而言，对于钢铁业等能源密集型产业而言，当下降低电价是确保其生存的重要措施。但同时能源密集型产业也必须提高能源使用效率，向低碳化、绿色化转型，以及加大对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和应用。这也是时代对这些产业的要求。
（注：作者袁杰博士是旅德中国学者。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